淹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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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番外·欲结同心(三)
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宫中却静悄悄的,静嫔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她心腹的小宫人难掩惶恐地说道:“赤焰军意图谋反,已被剿灭在梅岭,祁王殿下作为同党也被下狱,宸妃娘娘被软禁在宫中……娘娘,变天了……”
她听得晃晃怔怔,身子向前一倾,满桌的金玉翡翠并菱花镜俱都跌在地上,四分五裂。她抑制住浑身的颤抖,低头去检镜子的碎片,碎片全部捡了起来,可这铜镜,却再也拼不全了。
萧景琰得知消息去质问父皇,却只徒遭厌恶,他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到最后亲眼见证赤焰军覆灭、林家的门楣被毁、皇长兄被鸠杀、宸妃娘娘自尽。
当年政和景明的朝堂落得一地鸡毛,遍地鲜血。因着他的不识时务,他更入不了皇上的眼,想要得偿所愿,更是难如登天。
真正让萧景琰放弃的却不是这些,他早年心里念着秦般弱,对一些世家小姐挑挑捡捡,落下了一个不好的名声,更何况不受宠,自然没有人愿意嫁给他,他老大年纪没有成婚倒让他更轻松些。
直到,秦般弱入了誉王府。他恍然惊觉自己的可笑,你为人家守着等着,人家可曾在意过你了?你一个不入流的郡王,如何能与皇后养子相较?
他感到被背叛的辜负感,尽管他知道秦般弱是没有过错的,她甚至不知道有自己这样一个爱慕者的存在。
如果不是那个人,那么身边的是谁都无所谓了。陛下就算不喜欢这个耿直孤介的儿子,皇家的脸面总是要考虑的,他年纪大不成婚总是不成体统,遂指了一门过得去的婚事。也是个世家小姐,性子温婉得体得很。成婚前一晚,萧景琰在宫中陪母亲,静嫔为他正了正冠,看烛火映着他清癯紧绷的脸,突然出声问道:“景琰,这门亲事你不满意吗?”
萧景琰摇摇头,落寞道:“她家世性情都很好,配我绰绰有余……”他顿了顿,叹息一声,道:“母亲,孩儿是不甘心……孩儿没有想到她是个贪慕虚荣的人,更不甘心都是,即使她是这样的人,我依旧放不下……”
静妃望着镜中他的面容,温和地开解道:“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只有这么薄,你注定的人不是她,相逢过成为记忆中难以磨灭的一点光余生想起来也是很美好的一件事,人生在世难得十全十美,若是我们执着于得到,恐怕要徒增许多烦恼。而你的妻子即将背离家族父母嫁给你,余生以你为天、为你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你不能够辜负她。”
萧景琰闷闷道:“孩儿知道。”
萧景琰成婚后倒也过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生活,他夫人的小姐妹都羡慕她,誉王府后院干净简单,丈夫尊重,婆母怜爱,还有什么不足?
萧景琰却常常感到压抑愧疚,年少夫妻,就算后来再不和,年少时也是有过浓情蜜意的,而他做不到。他努力对王妃好,可是就是这努力,时时刻刻提醒他,他并不爱她。她的确是样样都好的,容颜端丽,性情大方,家世显赫,他还能有什么不足的?
只是,夤夜月静的时候,仍能够清晰地看到横亘在自己心上的那道辛夷花影,他觉得自己的心事如同深山涧户中自开自落的辛夷花,任春来春去,外人总是不知。
真正意义上与秦般弱相见,是一次阴差阳错。那次他成婚已有几年,事务上仍未得重用,不过好在能够独自管理巡防诸事了,因着这一点,他能够有幸受邀参加一场金陵顶级名门公子的宴会。宴会的主办者是他的五皇兄誉王,这是他拉拢人心的契机,他本是不想参加的,却耐不住他苦苦相邀。
席间一如想象地令人乏味,他握着酒杯向外望,看帘下的一株海棠花,忽然这时候有油腻的声音响起:“听闻誉王殿下收了红袖招的女主人,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角色,不知道今日可有机会能够一睹芳容?”
誉王以谋士之礼待秦般弱,自不可能让她受如此折辱,于是笑道:“般弱非一般女子,我与她朋友相交,便是我召她也不一定就的。”
那人又轻蔑一笑:“不过一个勾栏贱婢,誉王殿下竟允许她如此拿乔?今天我替殿下调教调教!”
这个人已喝到半疯,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萧景琰紧紧蹙起了眉头,握住拳望向誉王。誉王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偏这个人的老子是自己要着意拉拢的,他还未张口,忽然听见身后层层帘幔中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
众人皆屏息看去,只见层层帘帐之间影影绰绰走过来一个人影,高耸的云鬓,迤逦的衣裙,恍若瑶姬下凡,萧景琰攥住了自己膝盖上的布料,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秦般弱一边款款走到众人面前,一边笑道:“今日天清气朗,群贤毕至,般弱拜访誉王殿下时恰逢此会,心中感慕诸位君子才气,央请管家悄悄引我入幕后,以求能一睹诸位英姿,还请诸位公子不要见怪。”
她转了转身,对誉王微微一福,道:“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誉王板起脸,假意责怪:“在做诸位都是大梁最优秀的精英,你自作主张若是冒犯他们怎么办?”
立刻就有客人解围道:“秦姑娘也未做什么不得体的事,红袖添香本是风雅至极,殿下不必责怪她。”
秦般弱更深地一福身,誉王也笑起来,背着手微微倾身道:“你啊,真正调皮!既然诸位君子都不责怪你,那本王就饶你一回。”
秦般弱谢道:“多谢殿下。”
那个醉鬼却不依不饶,对誉王笑道:“王爷还说治不了她,这岂不是服服帖帖?妙音坊的曲,杨柳心的舞,红袖招的解语花,歌和舞我都听过了,不知道这个解语花是怎么个解法?倒不如唱一曲给哥几个听听?”
跟他一起来的几个世家子见这人已醉到无可救药,纷纷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跟他扯上干系。萧景琰紧蹙着眉头向前一步,喝道:“誉王府邸,天家威严,岂容你如此放肆!”
那个人仗着酒气,见是萧景琰,浑然不怕,上前一步挑衅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靖——郡——王——啊,恕我眼拙,我还以为是哪里混进来一个大头兵呢。”
萧景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正要动手,秦般弱却缓步走过来,对那人笑道:“刘公子既已说了妙音坊的曲,杨柳心的舞,可见于音乐一道上是极有造诣的,般弱若是唱曲岂不是贻笑大方?好在我红袖招自也有红袖招的过人之处,在座诸位皆是文武全才,若只赏些风月之曲岂不是太无趣了些?般弱斗胆请为各位舞剑,不知各位公子意下如何?”
其他人赶忙拍手起哄,秦般弱含笑望向誉王,誉王命人去请剑来。仆人捧剑而上,誉王先向大家展示了这把剑精美的剑鞘,只见这把剑鞘上镶了五颗指腹大小红宝石,每一颗都是光芒明湛,剑身上镂空的花纹也是精美异常,众人皆屏息而待。萧景桓在大家的注视之下,缓缓拔出剑来,寒光如冰雪乍开,满屋凛然。萧景桓笑着不经意地道:“这把宝剑原是某个部族的皇室宝物,幸蒙父皇垂爱,将它作为生辰礼物赏给了我。”
在座的诸位听得明明白白——祁王已殁,圣眷这回在他萧景桓身上了。
秦般弱双手捧过剑来,先拿了仆人的一根发丝试这宝剑之锋,果然是吹毛立断,她执剑缓缓舞起来,身姿曼妙刚柔并济,既如塞外雪落又如江南风回,满座之中剑光翩然,诸公子却感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这娇滴滴的美貌女子一个不小心就让这绝世神兵招呼到自己身上。秦般弱突然含笑直直向那醉鬼掠去,剑直直举着眼看就要刺上那人咽喉,满座皆惊那醉鬼酒也被吓醒了,秦般弱却微微一笑向后下腰挽了个美妙的剑花,又向厅外翩然舞去,刺下廊下桃枝上的一枝桃花,轻轻向上一抛,然后一片剑光舞动,满堂之中就飘起了朵朵桃花花瓣,她于这花雨之中敛衽致意,朗声道:“这好花还需择枝而栖,若无枝可依,须臾便散落与风中了,林公子说是不是呢?”
林公子正是那醉鬼,他此时还没有缓过神来,只得愣愣点头。秦般弱又爱娇笑道:“刚才和林公子开了个小玩笑,林公子将门虎子,想来是没有吓到您的,还请林公子勿怪。”
林醉鬼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有火也不敢发,只得憋气道:“怎么会。”
誉王接话道:“你真是调皮,冒犯到林公子怎么办?这样吧,罚你自饮三杯,给林公子赔罪。”
秦般弱无有不应。
等宴会散了之后,萧景桓叫住了萧景琰:“景琰等一下,五哥有话跟你说。”
萧景琰就在廊下等萧景桓送完客人,看他有什么话跟自己说,他负手立于花丛前,脊背挺得直直的,看起来有种落落与世难和的萧瑟感。秦般弱缓步走到他身边,语气极为诚恳地道:“多谢靖王殿下刚才仗义出手。”
萧景琰自嘲一笑,不无讥讽地道:“可惜在下没帮上什么忙,反累得秦姑娘出场解围。”
秦般弱笑道:“这满座之中不乏誉王殿下交好之人,可肯出头的却只有靖王殿下一个人,可见血脉亲情实是亲密无匹。”
萧景琰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道:“祁王兄之事犹在眼前,秦姑娘此时谈血脉亲情,不觉得有些可笑吗?我乃是一不得盛宠的闲云野鹤,也无心成为谁的阶梯或者绊脚石,实在没有拉拢的必要,秦先生不必枉费心机了。”
秦般弱不意这个不得宠的郡王竟然是这样直接尖锐的性子,正要假笑转圜两句,誉王却恰巧回来给她解围道:“景琰你这是什么话,五哥不过是想和你多亲近亲近罢了,怎么就成了刻意拉拢?”
萧景琰别扭道:“誉王兄留我有什么事?”
誉王拍拍他的肩道:“我知道你不好端皇子的架子,可你毕竟是天潢贵胄,那些人对你来说都是臣子,你还是要端起威严的好。”
萧景琰目光在秦般弱与萧景桓之间冷冷地逡巡一眼,道:“多谢五皇兄关心,只是景琰向来在军旅粗人中混惯了,恐和秦姑娘与五皇兄非是一类人,端不起尊贵的架子。”
秦般若福身道:“般若惶恐,般若出身乐坊,岂能和誉王殿下相类?”
她这话说的谦恭,萧景琰却想起初见她时的那个眼神,炽热、野心勃勃——她到底有多少层美人皮呢?
萧景桓出府的时候她站在阶上未曾相送,他在快要出门的时候回望了一眼,她笼袖站在花枝旁凝神看新开的细蕊,这一道门是他们年少故事的闭幕。
而现在,她虽在他怀中,虽已经成为他的妃嫔,可以供奉在案头,把玩与股掌,却依旧离他那么远,他们之间横亘的山水,巍然的仇恨,可能够有化解的那一天吗?萧景琰把她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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